平原旧事之三
荒唐皇歇镇
俚平
第四章 露峥嵘,茅厕石板再起争端
隔日早,小小皇歇镇就显出与往日不同的骚动。谁也没有心思干活,魂不守舍,三三两两立在街口谈论这件事,盘算着刘、朱、赵谁胜谁负。与此事沾了边的人把脸绷得紧紧的,不苟言笑,匆匆忙忙在街上一晃而过,似乎马上要发洪水闹地震。
刘家肉铺里,刘大贵见朱家或赵家的人来秤肉,便横竖不卖,人家问个缘由,刘大贵把快刀子朝案板一砍:“生蛆了也不卖!”吓得人脖子猛一缩。朱老大也给渔行的伙计留下话,只要是姓刘的或姓赵的来买鱼,死虾子也不给一个。双方若与对手走碰了头,便冷眼划过一瞥。平日再相好的朋友这会像不认识的,搞得镇上一大早气氛紧张,人人诚惶诚恐,固有的规律和习惯打破了。
与这三姓无瓜葛的人则在一旁瞅热闹,巴不得他们龙虎相斗、三败俱伤,也好让镇上没势力的人昂个头、直个腰。有的还跑到这三家当事人耳边煽风点火,提供情报,出馊主意,想歪计策,趁机讨好人家。
剃头铺里,百货店里,小酒馆里,三个一堆,五个一群,把那三家比较着,权衡着。有的还打赌起誓,说刘家一定占上风;有的说不见得,朱家说不定弄个赢;还有的则道赵寡妇精明能干,人缘关系好,又生得叫汉子们欢喜,说不定会独占鳌头。大伙谈着谈着,便高声争嚷起来,面红耳赤地通娘骂老子,皇歇镇又失去了往日的沉闷与冷寂。
大伙只是不明白,区区小镇为何跑来个皇帝歇脚,那皇帝来镇子总该有个理由吧?大伙猜测着、设想着,觉得生活还他妈真有味道。忽然一位道:“既然有皇帝在咱镇子歇过,那必定会留下什么东西,落个什么证据,比如说那混账皇帝用过的饭碗、洗脚的盆子、拉尿的夜壶,反正,若找一件古物出来,那可是不得了,还可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。”
这人的话提醒了大伙,各自心里一惊,脑子里还飞快搜索自个屋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。这话儿眨眼工夫便在全镇人嘴里传来传去,比胡镇长传达上头任何紧急文件还快。于是,各家各户传出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,有人还在墙角掘地三尺,指望能挖出个珍贵的宝物来,有人哗啦一声推倒了一段老墙。但奇迹终于没有发生,人们除找到一些印有“三面红旗”、“大跃进”字样的破瓷坛子或土瓦壶之类,半个古物也寻不着,不由唉声叹气,失望极了,直咒那皇帝小气,连个破衣烂鞋也不肯留在皇歇镇。
中午时分,忽然有一个人在街上边跑边喊:“朱老大找着了!朱老大找着了!在街口的茅厕里哩!”于是大伙齐齐地往街口跑,果真看见朱老大从茅厕里哼哼叽叽抱出一块青石板,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嘴巴子合不拢。
原来,朱老大从垸子里回来,路过这茅厕时,正好要拉屎,便急急地钻了进去,谁知竟无意中发现自个踩着的茅厕板上隐隐约约有许多字,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。他连忙用鞋底在这石板上使劲磨擦了几下,把头低下来,瞅呀瞅,终于认出了“皇歇”两个字。他热血一涌,哈!这青石板一定是块碑文,上面定是记载着皇帝歇镇子的事儿。他顾不上拉屎了,系好裤子,弯腰把那茅厕板抱了出来,上面屎什么的也全然不顾,激动得忘记了自个的姓名。
大伙围上去看,果真见茅厕板上有许多字,也果真有“皇歇”二字,于是坚信不疑是块碑文,嘴里啧啧不已,直说朱老大运气好,皇帝歇脚的证据被他给逮住了,那“优势”一定该朱老大来发挥了。
“都走开!都走开!有么子好看的!”朱老大朝围观的人挥着手,又抱起石板去荆河洗得个干干净净,然后脱下外衣,将石板严严实实包将起来,正要往家里扛,忽听一人气呼呼奔来,猛喝道:“放下!我茅厕的东西怎能容他人拿走!”朱老大心里喊一声:“不好!刘大贵这恶鬼半路打劫来了。”
这茅厕的确是刘大贵的。前几年分地的时候,出街口的这块瘦地就分给了刘大贵。刘大贵寻思这里过往行人多,建个茅厕一可给人方便,二可捞些肥料浇地,于是就做了个简易茅厕。可是想到这块茅厕板的来历,刘大贵就不那么乐观了。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。这块三尺来长、一尺来宽的青石板却是赵寡妇的。那年建茅厕的时候,差一块踏脚板子,他刚好路过赵寡妇的屋后,见丢着一块青石板,便与她男将赵大牛打个招呼就扛来了,赵寡妇当时也在场,没阻拦。这种青石板在皇歇镇有的是,不稀罕,哪个又料到这一块却是个宝贝呢?
“嘿嘿……”朱老大见势不妙,只好赔干笑,“刘哥,我拿一块好的跟你换。”
“做梦!”刘大贵冷笑一声,“这是无价之宝,你什么东西换得起?快放下!”
朱老大见软的不行,头一扬:“大贵,这石板就算是你的,可你放了十多年不要,今日我慧眼识珠,见出了它的妙处,这该是我的功劳吧!不是我,它还不是丢在这儿让人踩着拉屎用?”
“拉屎用就拉屎用,反正不是你的,就拿不得!”
“我偏拿,看能死个人!”
“你敢!”
一个要扛走,一个死活不肯。众人见越吵越凶,便在一旁假惺惺扯劝,实则巴不得他俩来一个头破血流。这时,只见赵寡妇领着小叔子赵小牛风驰电掣一般冲过来,后头还跟着一伙赵姓的人。赵小牛不由分说,从朱老大手里抢过茅厕板,紧紧抱在自个怀里。
“咦?赵家兄弟,你这是干么?明明是我茅厕的东西,你来赶哪门场合?”刘大贵见赵家来了一帮凶神,心凉了半截,但还是硬着头皮迎战,未必那赵寡妇还记得自个几年前找她借过一块青石板?
“刘大叔,你的记性没让狗吞吧?当年不是你从我屋后借走的么?”赵寡妇双手叉腰,不软不硬地说。
“哟,赵家媳妇说得好稀奇,我堂堂刘大贵会找你讨一块茅厕板?啧啧……”刘大贵脸不变色心不跳,“就算是我向你借的,借据呢?取出来让大伙瞧瞧!”
赵寡妇愣住了。的确,当年刘大贵拿走这石板时,她和男人都没在意,还谈开什么借据,哪想这石板今日有了大用处。赵寡妇后悔得要哭,对刘大贵空口说白话更是气恼:“刘大贵,你得讲个良心,几十岁的人随口打哇哇,不怕日后让人指背板!”
赵小牛则把脚一跺:“跟他扯个屁!这石板是赵家的就是赵家的!”说着拔腿就走,可刘、朱两人双脚一蹦,拦住了去路。
“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?”朱老大说,“茅厕板是本人发现的,没有功劳有苦劳,你赵小牛吃独食,怕不仗义吧!”
刘大贵也说:“赵小牛,你莫要在老子面前赌狠行蛮,老子可是耍刀把子的!”
赵小牛一听,并不搭话,轻轻地把石板放在草地上,突然脑壳一低,身子如火炮一般朝刘大贵冲过来。刘大贵哪肯被后生欺负,他仗着自个每日杀猪练出的一身蛮劲,迎了上去,两人如麻花一般绞在一起,在地里翻翻滚滚。
“打架了!打架了!”围观的人呼叫着。有人在一旁怂恿道:“打!打!看哪个打得赢,谁赢了石板就归谁。”片刻,刘、朱、赵三姓的族人越来越多,有的手上握着冲担,有的手上提着镰刀,三族的人呼啦一下在这空地上拉开阵势,清一色地架着马步,家伙对家伙,把石板围得水泄不通,屏声敛气注视着对方,谁要先动手去摸它,一场恶斗在所难免。
“搞邪了!”不用看便知是胡镇长到,“简直癞子打伞,无法无天!什么年月了,还敢搞械斗?看哪个狗日的先动手,铁铐子等着!”胡镇长把大家手上的家伙都缴了,扔在一边。
“镇长,他们不讲理,硬要抢走我的财产!”刘大贵早从赵小牛怀里挣脱,来了个恶人先告状。
“放屁,明明是我赵家的东西都要霸占,有王法没有?”赵寡妇也跑到胡镇长跟前道。
朱老大更不是哑巴:“石板是你们的我承认,可这秘密是我发现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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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镇长看看这个,瞅瞅那个,头摆得像货郎鼓: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对头。”胡镇长双手一按,如作演讲,“你们三姓为镇子分忧的热情我领了,可还得有个分寸,是不?一会诅老子骂娘,一会操家伙动武,这不是红卫兵大造反那一套吗?这还了得!”说完,他弯下身子,细细地打量那茅厕板,看了半天,也没看出个名堂。于是请在场看热闹的小学老师过来认,秀才朱老二也被哥哥使人拉来了,但两人趴在地上认了许久,也只能认出“皇歇”这两个糊糊模模的字,其余的却无法辨认了。
“这么着,石板我先带回镇委会,好好保存起来。今日我就蹬车子去县里请人,让他们来考证考证。考证出眉目,再和大家商议,都散了吧!”胡镇长当下喊了两个民兵把石板抬回镇里,并让他俩好生看护,以防被盗,自个跨上自行车,风风火火请专家去了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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